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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城.台北.我(二)之 熱 文/舒婷 | |
對一個目前定居在一年有九個月都是夏天的休士頓人來說,這次回到台北,我終於俯首稱臣,體會到什麼叫「熱」。 因為早有耳聞台北目前仍處高溫,根據剛回美的大姐說,九月底台灣的服裝市場已經秋裝上市,短袖的衣服可能買不到。所以我行李箱裡裝的衣服全部是短褲背心,唯一像樣的是兩條牛仔褲,再來就是下飛機第二天要參加的婚禮服裝,我身著短袖T裇,卡其七分褲,腳踩一雙鞋底快磨破的涼鞋,單挑台灣。 一下飛機,走出機場大廳,晚上十點喔!擁抱我的不是暖流而是一股熱流,那種強強滾的悶燥像是我每次在健身房游完一千兩百公尺後坐在桑拿室裡的享受,不過呢,多半當時我的服裝是只有遮住重點部位的小泳衣。 回到家,把兩箱行李搬上四樓後,我不但氣喘噓噓還汗流夾背,飢熱交迫下二話不說立刻打開行李翻出我的吊卡仔(細肩帶背心)和熱褲,三十秒內換裝完畢。心裡想:不會吧!我的行李不算重,一件51磅另一件才45磅,不過是路上沒吃什麼東西肚子有點餓,也不至於喘成這樣還冒冷汗吧? 不管,可能是剛下飛機,生理時鐘還有點水土不服,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第二天是週末而且還有超級強烈颱風「龍王」來襲,中午的時候表姐打電話來,說下午四點半來接我一起去婚禮會場,我還跟她開玩笑說,這樣的話我不就三點就要開始準備梳妝打扮了? 不誇張,我還真的三點左右就動手了。 台灣的一般家庭不是沒有冷氣,而是一房一機,全部單機作業,少有中央空調。臥房和客廳通常都會配裝冷氣,是走到哪裡開到哪裡,但浴室和廚房這種空間就要自求多福了。 我先拿了我的眉毛夾和粉底粉餅到浴室,拔除眉毛邊的雜毛後,我開始覺得這間浴室有點空間不足,似乎氧氣的補充量比我的鼻孔小。上了粉底還沒撲粉餅,我就要先走出來吹一下電風扇。趕在我臉部毛細孔尚未遇熱微張之前,我上了第一層蜜粉。 這些小步驟前後不過三分鐘,我要回到冷氣房坐個十五分鐘,讓我的身體和心裡都降溫一下,開始我的眼部化妝。 再回到浴室,兩層眼影,憋氣畫上眼線,刷了眉毛和睫毛,還來不及補第二層蜜粉,臉部汗腺已經蠢蠢欲動,不囉唆,我立刻再回到冷氣房,再冷卻一下。 我準備穿的這套洋裝,有一組搭配的首飾,包括耳環、頸飾和手錬,顏色和款式都經過設計,是我今年參加婚禮和重要場合亮相的代表作。我慢條斯理地一一穿戴,生怕一不小心鼻頭冒煙,就壞了我臉上的妝。等我撲上第二層蜜粉,穿上絲襪,再回到浴室勾上唇線準備要塗口紅時,四點二十分,電話響了,表姐夫的座車會在五分鐘後在樓下等我。 真的沒搞錯,同樣的行頭,六月份在休士頓只輕輕鬆鬆地用掉我25分鐘,一樣漂漂亮亮去婚禮幫忙,怎麼三個月後不過是換一個地方,變成三倍75分鐘! 不管啦!至少我出門時覺得自己還蠻得體正常的,就是標準的婚禮架式嘛! 我的工作是門口禮金小組的組長,賓客絡繹不絕,我們四個人是忙得七暈八素,只顧寫名字和算錢,等到結完帳我把錢鎖進保險箱,好不容易坐下來,額邊鬢角處有一股涼意,我流汗了。 才說了一句好熱,同桌的另幾位女孩子雖有同感但卻竊笑了起來。 她們穿的幾乎都是長袖套裝,不然就是有個毛料的大披肩,雖然室內氣氛還蠻熱絡,但她們頂多覺得悶了點,還是低頭繼續喝雞湯。本姑娘我穿的是無袖低胸薄洋裝,有半個胸部露在外面再加兩條胳臂,竟還在喊熱! 這只是剛開始,我的汗還沒滴下來。 這趟回台灣,不是度假,是回來做灰姑娘、乖女兒的,我要做全部的家事和出門買菜外加陪媽媽上醫院。出門就不用說了,外面豔陽高照嘛!誰不熱啊?在家裡做家事才是一大挑戰。 現在的我和當年沒出國前的我可是不能同日而語。想當年,我是連個水餃也要指使媽媽去煮的,甭提做飯辦桌了。現在的我是三天兩頭在家裡宴客,動輒就是十道八道菜的。所以回來第三天,我就給我舅媽放假,讓她回家輕鬆輕鬆。 說實話,我還真的沒在我家這個廚房下過廚。舅媽走的第二天中午,我準備炒一個芹菜肉絲和煮一個紅燒魚頭,都是我媽開的菜單。 因為時差嘛!一大早就起來了,反正也沒事幹,再加上有上回化妝的經驗,直覺告訴我一切慢慢來,不要激動,兩道小菜對我來說不過是動動手指頭,根本不用花腦筋,慢慢來就對了。 十點半,我開始切肉,先薄片,再切絲。我說奇怪,這個流理台的高度怎麼這麼矮啊?然後這把刀是被我拿反了還是怎樣,一點都不利!然後光線也不佳,砧板又滑,很難使力。勉強把這塊梅花肉切成絲,下一步是處理芹菜。 我吃這種美國芹菜很講究,不管是要怎麼料理,我一定是掐除頭尾之外,還要把表面的纖維細絲都刨乾淨。就在我低頭拔完一支芹菜後,我感覺到我兩側頭髮和臉頰中間分別形成了兩股熱氣,一抬起頭,熱空氣上升而我上方的冷空氣下降,對流之後,我流汗了。 都還沒開始煮喔!只是站在廚房切肉和洗菜而已吔!我去浴室擰了毛巾洗了個臉,在客廳小坐一下,十一點,回來繼續。 先煎魚頭紅燒好了,困難的和要花時間的先做。 開火倒油,在剖開的魚頭兩面抹上老薑米酒地瓜粉,油一熱,魚肉面朝下往油鍋裡丟,惡夢開演。 大火下的魚頭竄出油煙,從我的胸前猛撲。記得嗎?我說過整個台面很矮,爐面當然也不高。我不敢蓋鍋蓋怕魚面的焦黃程度不佳,就開著鍋子過了兩分鐘後,翻面。 又再一次一股熱油煙,我的頭皮有了動靜。 頭頂汗腺集結出操,我的頭像是個蜈蚣穴,在蜈蚣王的一聲令下,全員出穴往我臉上進攻覓食。一隻隻一條條一尾尾的蜈蚣從我的頭頂往前爬,自四面八方湧進我的臉,占據之後還不死心,繼續往我的胸口突擊,沒入我的衣領,真是貪吃又好色。 沒辦法,我真的站不下去了,醬油一倒,冰糖一撒,蓋上鍋蓋,轉小火,洗臉去。 再回到爐前,我想魚應該有八分熟了,來試試味道吧!好像有點不太鹹,可是顏色還可以,那就加點鹽吧!翻炒一下,再嚐嚐,奇怪怎麼還是不鹹,再多加點。過了一會兒,想說該入味了,鍋鏟拿來一舔,不得了!變甜的!我熱到鹽糖不分了! 只好把紅燒湯倒掉半鍋,再重新調味,這樣一折騰,又是一身汗。鍋子又重,爐火正旺,台面還那麼窄那麼矮,搞得我手忙腳亂,額頭上的汗先是卡在眉毛,我沒有多出來的一隻手去抹,眼睛一眨彈到睫毛再掉下來變成眼淚,斗大的汗珠匯流後滑到脖子,蜈蚣再度成形鑽到我胸口。等我好不容易燒好這道魚,我的美容蒸氣浴也泡得差不多了。 後來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如何完成那道芹菜肉絲的,然後下午我舅媽才告訴我,冰庫就有一包切好的肉絲啊!妳幹嘛要切? 哇咧!啊我汗不是白流了? 難怪我在台灣過了二十七年,從來沒想過也沒人聽說過我想烹飪,當你根本就不想待在廚房,你會想再變什麼菜色嗎? 出門逛街更是個不可能的任務,穿什麼衣服都不對。 穿牛仔褲和合身T裇,就像是身上忽然多長了十磅肉,衣服全部貼在你的身上,皮膚變得比平常厚五倍,有點行動困難的感覺,因為所有的光和熱是直接打在你的身上,等於無所遁形,內外夾攻。 穿得比較寬鬆,像是休閒褲和大T裇之類的,行動上是還可以,陽光也不直射在身上,但是衣服和你的身體之間有一層空氣無法疏散,你等於是背著一台不斷冒煙的直立式蒸氣熨斗在烈日下逛街。 我覺得我的領口永遠都是溼的,我的頭髮末稍一直在滴水,全身汗毛豎立,和皮膚呈90度垂直。「飆」汗已經不足以形容,我認為我是在「噴」汗,而且那個汗珠是像吸飽了水的黃豆那麼大喔!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那些中國成語裡的什麼「汗如雨下」啦!「揮汗如雨」之類的,我這回總算體會到是怎麼一回事了。 我終於想起來為什麼我習慣晚上洗澡了。因為不管你一天洗幾次,都會不斷地冒汗,把自己身上搞得黏黏的,那還不如不要洗澡,不要換衣服,等到你確定結束了一天所有的忙碌,再也不會出門不會動了,再畢其功於一役一次把汗漬搓掉,清爽的睡個覺。 不過這樣也好啦!至少可以安慰自己雖然年紀大了,但是新陳代謝的機能還是算優,每天流這麼多汗,看能不能藉此減肥瘦個幾磅。 我懷念起休士頓夏天華式95度的高溫,怎麼辦?我可能已經屬於那裡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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