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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叫龐德     文/舒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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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龐德。沒錯,就是像那個大名鼎鼎的英國007情報員詹姆士•龐德的那個龐德。

     

    龐德先生是個英俊的男子,身高六呎三,換算成公制單位有超過一米八,手長腳長,當然,身上的毛也很長。包裹他的通常都是香蕉共和國的新裝,夜晚開車時,他會拿出一只像人肉叉燒包裡黃秋生戴的那種嵌著有色鏡片的眼鏡,聽說是為了避免遠光燈刺眼造成的視線不良,是粗獷中帶著斯文的時髦男人。

     

    你如果晚上和他相約出去玩,他會換上亮紫色的絲質襯衫,有時在他車後行李箱中還可以找到幾件尚未坼封的勁裝,以便應付不時之需。在PUB裡,他不買啤酒只喝烈酒,跳不跳舞完全看他的心情和當天場子裡的氣氛。在陌生的場合裡,他會擺出一付屌樣,就算口袋裡只有一張二十塊美金也酷得好像道明寺,隨便斜靠在一張高腳椅上都會讓任何一個經過他身旁的女人多看他一眼。

     

    我會認識龐德是一位媽媽級的朋友介紹的。當時我就納悶,一定是龐德追她女兒不成結果只好和媽媽成為好朋友,逢年過節給他們家打打電話問聲好,順便旁敲側擊一番看看有沒有死灰復燃的機會。當然,時間愈久希望愈渺茫,最後真的只能陪媽媽打麻將吃飲茶。

     

    龐德目前單身,不過他的情史卻非常輝煌。他告訴我,他的羅曼史多半是悲劇收場,他喜歡的人都不喜歡他。於是我問他:所以那些喜歡你的你都不喜歡囉?他回答:我沒這麼說!

     

    認識龐德的第三天,我第一次招待他來家裡作客。當天還有另外一群我的死黨,我燒了十個菜,他算是有點不請自來。這也是我第一次在自己的新家宴客,一夥人又唱歌又喝酒,玩得不亦樂乎,我雖然不是第一個醉倒,但最後我是躺在床上送客的。龐德先生坐在我的床邊聽我講了一陣子夢囈之後,替我把所有的髒亂收拾乾淨,碗盤玻璃杯放進洗碗機按上開關,很柳下惠的在半夜三點離開了我家。我猜他當晚回去一定經過幾番自責才渡過,怎麼就做不出趁人之危的事?這年頭,男人不壞女人可是不愛的。

     

    我開始懷疑龐德先生的性向,幾杯黃湯下肚還能這麼力持鎮定,只替我脫了襪子,蓋上被子,連個法式吻別都沒有?

     

    交往的第二個週末,我們一起去逛街。我在選浴室用品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我很識趣的自己走開,免得讓他以為我想偷聽,反而是他不在意的跟著我走,根本沒保留地讓我知道他談話的內容。收線之後他告訴我有個黑人女同事找他做直銷賣化妝品,我直接了當的問他,你確定你不是GAY

     

    同一個禮拜天下午,我和另外兩個女孩子在我家忽然想打麻將,我打電話跟龐德講我們三缺一,龐德先生說他要晚一點才能過來,我們八卦他可能在忙又不好意思拒絕,還是等他來玩了四圈加中發白後久久才散場。後來他告訴我,他每個禮拜天下午兼了一個外快做清潔工,替一個醫師診所打掃賺點午餐費加運動,我蠻訝異的。

     

    雖然龐德先生說,有錢賺有什麼不好?但我認識的男生裡,禮拜天不是去打籃球就是在家裡看FOOTBALL,就算上教堂的也是想多認識些美眉,自己家裡都懶得剪草和倒垃圾了,怎麼可能去打那種工?況且龐德是美國長春藤名校的雙學位畢業生,目前在數一數二的產物保險公司裡任職,說他晚上兼差去當牛郎或許我還比較峟可能會相信,而他竟然會選擇這種最原始以勞力換取財物的工作方式,用親身體驗去回饋社會最底層價值的便利,我開始覺得他可能是個不簡單的人。

     

    幾個禮拜後,龐德先生加入了直銷,我到那時才告訴他,在將近十年前,我也曾經一度是這個直銷體系裡的一員,甚至到現在,我還是這個品牌的忠實愛用者,只是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組織裡有男人。龐德很清高的告訴我:我做直銷可不是在經營老鼠會,妳千萬不要誤解了,我主要的工作是在尋找有潛力的領導者,培養她成為組織裡的下一個百萬富家女。他甚至在加入的第二天就擬好了當他成為團隊督導時的就職演講稿:人說,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一個偉大的女人,但我的身後,是有成百上千個支持我的女人…

     

    龐德先生燒得一手好菜,他切菜時可以目不轉睛地盯著你說話,炒菜不用鏟子全憑拋鍋,揉麵和餅對他而言是在練臂肌。到朋友那兒作客時,如果他不斷追問一道菜的製作過程,表示他非常欣賞這口味。每逢週末他會替自己進補,拿一隻全雞加滿水,放入黃蓍、黨蔘、當歸、甘草、芡實、蓮子和何首烏,用慢鍋熬燉六個小時,然後挑除所有藥材,雞肉也拿掉,就把芡實和蓮子配著雞湯當飯吃。我說你還年輕就這樣補,年紀大了怎麼辦?要不是他以前的日子過得太荒淫無度,搞得元氣大傷,也不用這樣定期進補免得將來娶了老婆力不從心很難傳宗接代。可是當你每天問他晚上要吃什麼時,他會說泡麵或白飯拌海苔醬,因為這樣既省錢又省事。

     

    有一個長週末的禮拜一,我照例在家裡請客,龐德臨時有約,我要他乾脆帶他的朋友薇薇安一起來,以他那錙銖必計的個性當然是立即同意。大家散會後龐德立刻打電話給我,說薇薇安好喜歡我,今天的晚餐很開心,她完全想不起來為什麼和男朋友吵架,對我的手藝也讚不絕口,還說如果她是男人的話,絕對會上我。這話聽起來雖然是有點哭笑不得,不過應該還算得上是恭維吧!然而,龐德先生就是這麼單純,他完全沒想到由他這個正牌男人轉述這樣的評論給我,會引起我什麼樣的天馬行空的暇想。

     

    龐德跟我一樣,是那種SOCIAL SMOKER。除非你拿菸給他,否則他不會在公眾場合抽菸,他身上也不帶菸。可是他極需要尼古丁,所以他嚼菸草。他的理論是,沒錯!尼古丁是會致癌或陽萎,但吸二手煙的人是無辜的。

     

    如此看來,龐德似乎是個結婚的好對象,顧家的好男人。可是,我跟他好像八字不合,有點相剋加代溝。

     

    先是他來我家打麻將那天,因為唱歌太投入壓倒了板凳把我家牆壁撞破一個大洞,花了一個禮拜才補好,幸虧那時我爸媽去搭加勒比海郵輪不在家;然後是我們相約去聽休士頓交響樂團的聖誕音樂會,免費的喔!大家都穿得美美的他卻在出門前不小心摔壞了那個才剛剛寄到價值美金四百多元的數位相機,害我整晚都得面對他的結屎臉;接著就是吸地時推壞我的獨角獸瓶子,小瑞重做兩次才把它補好;最經典的才剛剛發生,玩壞我的電腦,那晚我差點要把他轟出去,從此謝謝再聯絡。我不確定還有沒有下一個遭殃的東西,電腦已經是我全家單價最高的一項物品了,我可能不會讓他開我的車,我這類不詳的第六感一向很靈。

     

    龐德先生說他追女孩子很有一套,其實說穿了,是只有窮追猛打的那一套。

     

    我常跟他說,做什麼事都要用方法,就像你不能用同一種步數去追不同的女孩子一樣。他說,對呀!我有一個好朋友形容我像是一個在花園裡補蝴蝶的獵手,滿園的蝴蝶看得我是眼花瞭亂隻隻都想要,結果一個大網瞄準目標用力撲過去,嘿!什麼也沒撈到。

     

    他可以在一個下午打五、六通電話給妳,一直到你們找到一個理由,正確地說是一直到妳同意他所提的其中一個理由讓他來找妳,他才罷休;他也會興沖沖地邀妳去旅行,上網搜尋了好幾天才發現妳好像意志薄弱,不太熱衷;更離譜的是,他會為了安撫妳的情緒隨口答應妳明天或禮拜五晚上帶妳去吃大餐,結果是妳反過來提醒他其實他早有別的安排要去忙碌不是嗎?

     

    龐德把我當成他的家人。他有時賴在我家看一整晚的港劇也沒想過可能會吵我在房間看書;他搖馬丁尼的時候會順便問我要不要也來一杯;因為手機的分鐘數有限他用我家的電話聯絡客戶,結果別人看到來電顯示後第二天一大早回電話到我家來擾我清夢;有幾次他把衣服帶來跟我的衣物混在一起洗,結果就幫我連浴巾也一起摺得像豆腐干。

     

    唯一他想起我是女生的時候是每個月特別的那幾天。我會亂哭和發脾氣,他就知道不能惹我,最好閉嘴立正閃遠一點,不然我會說出類似一輩子都不要再見面的那種話;我也會特別疲累和虛弱,他不能對我大呼小叫,不然我會掛他電話,隨便他去對著空氣吼。他最怕聽到我說:龐德,我再打電話給你好不好?因為我可能永遠都不會打。

     

    所以,我還是有特權的。

     

    龐德說,據他姐姐分析,全世界有兩種人,一種是像他這樣,一種是像他姐姐那樣。我說你媽真厲害,怎麼這兩種人都剛好在你家,而且又恰巧是她生的一對兒女?

     

    龐德是那種不管做什麼事都要有一個人在身邊的人,就算是晾在那兒也好,他怕寂莫但又好面子不反省,認為每個離他而去的女人都是背叛他,他很無聊就二十四小時抱著電腦和電視,沒人在網上跟他聊天至少電視是發出聲音的。但龐姐姐是可以獨立也可以做伴的那種類型,人美智慧高,她身邊不一定要有人,她不在乎柴米油鹽醬醋茶,如果找伴一定要感覺對,要能觸及她的靈魂,要達到她愛對方比對方愛她多才行,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那種境界。

     

    我問龐德,那你覺得我是那種人?龐德想了一下說:我覺得妳是我姐那國的,我姐如果看到妳一定超愛妳。

     

    拜託,我要你姐愛我幹嘛?我比較有興趣知道的,是你會不會愛我?

     

     

    (有關我的獨角獸瓶子,請閱「你不知道的事」一文)

    (有關我的電腦,請閱「另存備份」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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