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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ome >> 文摘 >> 最新推薦文章 >> 北美月刊 >> 北美月刊- 03/2004
 
暖暖的日照     文/張曼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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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聽話的老爸最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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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想得開,才能愛---計較分手的表面理由,只會更傷心
  • 56.台灣省參議會成立
  • 夫妻之間(笑話)
  • 三件99塊
  • 打造遊戲天堂的劉柏園   
  • 【褚士瑩逍遙遊】
  • 如呼吸般自然的婚姻關係
  • 煩惱都是自己找來的                   
  • 走出溝通的迷霧----第一次,他發現要把國文學好,是件很困難的事
  • 過 去 了 , 都 過 去 了
  • 牽母親的手過馬路
  • 路華德•卡特的故事
  • 《非洲小醫師》慚愧的幸福
  • 構築與實踐夢想---聯華電子總經理吳宏仁
  • 台北松山菸廠 ----告別台北東區最後一塊綠洲
  • 不肯放手,傷得更久
  • 時事簡評
  • 教學手記【之一】

  • 那個男人發現地震了,愈震愈厲害,出不了門了,他一手拉住老媽,一手拉住老婆,不管三七二十一,開了窗子就往下跳,三樓啊,顧不了那麼多了,先跳再說,一跳出去,輕巧一頓,腳踏實地。原來一樓二樓瞬間倒塌,他們三樓倒成了一樓……真是超幸運的。我和我的朋友,我們這些聽故事的人,都忍不住鼓起掌來。很難得的,聽見這樣叫人覺得安心,覺得趣味橫生的故事,這是在二○○○年的八月底,埔里的夜涼得像山泉水。我們住進長青村的組合屋,天黑之後,蟲聲四起,忽然像回到蛙唱蟲鳴的童年鄉間。

    我對埔里最初的印象是大學畢業旅行的秋日,大家穿著短袖與五分褲,逛過清境農場,住過廬山,然後,在陽光薰得暖暖的小鎮上晃蕩,遊覽車司機正在駕駛座上瞌睡,我們有大把時間與青春,怎麼也揮霍不盡。小鎮的老房子,騎著腳踏車的小孩,從別人家庭院探出頭來的繁花,有人說,這裡號稱「小洛陽」呢。還沒去過洛陽的我,讓陽光拓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接著,大學畢業之前,我為話劇社製作一齣舞台劇公演,演出前一團混亂,同學帶來一對戀人幫忙,那個男孩子捲起袖子就幫我們畫出一張亮麗的海報,女孩子是個美容師,她讓每個演員有模有樣地上台演出,然而,這對戀人與我原本是素昧平生的。我當時記住了他們的名字,王子華與陳芳姿,來自埔里,當他們經過我身邊,我便感受到了那陣暖暖的日照。

    我還記得我曾帶著一群年輕朋友去埔里,向子華和芳姿借好大的旅行冰箱,裡面盛滿食物,到蕙蓀林場過聖誕。客運公司把我們送上山,第二天卻放了我們鴿子,我們眼看就要錯過回台北的火車了,只好打電話向芳姿求救,結果是子華借了一輛車把我們運下山,連同一起被放鴿子的不相干的人。子華和芳姿一直是可以信靠的朋友,子華特別喜歡同我開玩笑,看見我認真的樣子覺得很過癮,當我回過神來,便指著他咬牙切齒:「王子華,我們樑子結大了。」他一臉得意地笑:「再結一條嘛,反正已經結了那麼多樑子。」

    當我的工作愈來愈忙,四面八方地飛來飛去,和他們的聯絡漸漸少了,只在子華辦陶展的時候,專程趕去,看陶,也看人。芳姿有時候在電話裡說:「好久沒來囉。」我也只能歎氣。然後,那天深夜,我從遠地的旅行中倦極歸來,好容易才睡去,劇烈的翻轉與震動從地心爆開。

    我和父母親在滿地玻璃碎片的家中,搜尋片片段段的消息,不斷聽見的是埔里、七級、房屋倒塌、死傷人數已經到達千人……從那天深夜,我打去埔里的電話就沒斷過,卻從來沒有接通。我守在電視機前緊盯著每一個畫面,在那些倒塌的房舍、救援的人員、當地的民眾的臉上,仔細搜尋,我不允許自己流淚,恐怕淚水會阻攔我的視線,恐怕我會錯過了我的朋友一閃而過的身影。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我甚至迷信地去測字,想卜一個吉凶。然後,在報紙或是電視上發現一個幫助尋人的網站,我開始上網,每天不斷發出訊息,我要找王子華和陳芳姿,他們在埔里經營野菜館,你可能吃過他們的菜,你可能認識他們,你可以幫我找到他們嗎?你可以告訴我他們的訊息嗎?他們是我的朋友,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平安……我在死亡名單裡謹慎地讀每一個名字,沒有。感謝老天,沒有他們的名字。

    約莫五天之後,我接到一通電話,芳姿略顯沙啞卻篤定的聲音傳來,她叫了我一聲,並且說:「聽說有一個女人瘋狂在找我們,是你嗎?」我大叫她的名字,便哽住,什麼話也不能說了。芳姿說他們的房子和餐廳都倒塌了,可人還平安,她把手機轉給子華,子華依舊是輕鬆的口氣:「看,現在那些樑子可以派上用場啦,房子都塌了嘛,要蓋新的啊。」我沒辦法回答他的俏皮,因為我已淚流滿面。那天我問他們要不要先來台北一陣子?芳姿說她不能走,這裡有好多好多人需要幫助,她說自己幸運地活下來,應該要多做一些事。她說她要留下來幫點忙。

    這一留,她竟然就留出了一個長青村,成了村長,也成了所有老歲人的媳婦。

    芳姿說地震之後,孤兒引人注目,也獲得比較多的資源和救助,而那些原本就無依貧困的老人,簡直就是無家可歸,而又求助無門了。她邀請我來看看組合屋中老人們溫暖的家,我便與廣播節目的工作夥伴,搭車來到埔里。很想看看,什麼樣的一個村子,竟能比她自己的家,比她的事業野菜館還要重要?

    我們在黑夜的埔里街道佇立,周圍許多店鋪和房子猶未修復,空氣裡有一種受傷的味道。子華正等待在街的那頭,將我們載到長青村,我們談了一整夜,談了那些恐怖、死亡,談子華與芳姿脫困的經歷,然後,他們為了稍稍紓解我們的悲傷與緊繃,便也說了那個男人牽著母親與妻子「跳樓」的故事,我們聽得又拍手又笑。而我彷彿漸漸懂得他們的選擇了,如果這些老人沒有兒子牽住他們的手,那麼,芳姿和子華就去牽,一旦他們牽住那些蒼老的手、操勞過的手、失去權力的手、愈來愈衰弱的手,怎麼還能放得開?

    因此,我從來沒有問:「為什麼你們要這麼做?」

    在長青村的那兩天,我們遇見從日本關西來的一群年輕人,他們為了九二一而來,在長青村裡陪老人唱歌,捲起袖子彩繪牆壁,灰色單調的組合屋忽然亮麗繽紛起來,熱鬧的像一個海邊市集,一隻隻熱帶魚從牆上游過;一朵朵鮮花破牆而出,見證著永不缺席的春天。

    我們也拜訪了長青村裡的老人,他們都是快樂舒展的老人家,不管過去經歷了什麼事,他們很快就將自己融進這個大家庭,有了一種安定的自在感。每個老人或每對老夫妻都有一個自己的單位,我們拜訪了一位曾是獨居老人的老太太,她對於地震的事談得不多,反倒是不斷向我們敘述她獨居時如何遭歹徒入侵,如何被綑綁,如何掙扎求活,而歹徒又如何去而復返,在她肝膽俱裂的夜裡,竟是無人可以呼救的。我聽著忽然明白,對老太太來說,地震只是一時的,缺乏安全感的獨居才是無比恐懼的煎熬。

    臨別時老太太唱了一首日文歌〈人道〉,我們都沒聽過這首歌,卻看見她唱著唱著,臉上的線條柔和如一個小女孩。我們遇見一位老榮民伯伯,相機不離手,幫我們拍了好多照片,興匆匆趕著送出去沖洗,讓我們帶回家。他也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房裡還掛著國旗,櫃子裡還收著勳章獎狀,他說他飄流了一輩子,現在長青村就是他的家。還有一對原住民老夫妻,身體都不好,山裡的房子塌了,兒子連孫子也照顧不了,再顧不得老的,但,他們還能做活兒,老倆口已經僵直的手指還熟練靈巧地編著竹籃子,他們希望能把這些竹製品賣出去,他們希望可以自立更生。

    我在長青村打尖的夜,好安靜,老人們的夢會不會更深一些?而子華與芳姿大約是村子裡睡得最遲的人,也是最堅定的守護者。我在老人的夢旁邊也做了一個夢,彷彿又回到大學畢業旅行的埔里街頭,暖暖的日照將牆壁曬得溫熱,摸起來是粗糙的,可是,我的手指拂掠而過,便開出了鮮豔的花。我就這樣一路摸著牆走下去,一點也不畏懼迷路,因為我知道,我的朋友會在前方等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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