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 >> 文摘 >> 最新推薦文章 >> 北美月刊- 11/2004 | |||||
天下沒有不闖禍的兒子 陳正益 | |||||
寫小說吾不如張大春,打破車窗更是。 大春打破車窗,為的是救兒子;我們家打破車窗的卻不是勇敢的老子,而是不解事的兒子。而且同樣是打破車窗,大春一出手就是德國名車BMW,我兒子信之打破的,卻只是談不上什麼品味的Sunbird美國車。 • 司馬光打破缸,張大春擊破窗 為什麼張大春要打破自己愛車的窗戶來救兒子? 據說他只是下車買個東西,也不過幾分鐘光景,回頭時剛買的新車卻已自動上鎖。小說家一邊手忙腳亂、試著用各種非暴力手段打開車門,一邊卻赫然發現,後座裡才幾個月大的寶貝兒子手上正拿著一枚十塊錢硬幣,看起來正要往嘴裡塞……。 說時遲那時快,熟讀史書的張大春立刻想起「司馬光打破缸」的故事,脫下夾克頂著車窗,心頭浮起NBA猶他爵士「郵差」馬龍的絕技,馬上「狠狠給了BMW一拐子」(下回和大春打籃球時,我會記得我的肚皮沒有BMW的車窗硬),總算父子均安、化險為夷,為天下的父親上了寶貴的一課。 課文曰:只要孩子還很小,無論時間有多短,都不能留他一個在車上。 我沒有張大春的身輕如燕、鐵臂神拳,更不像他那樣一身是膽、一條好漢,所以孩子年幼時我們夫妻寧願「走到哪裡抱到哪裡」,從來不敢有一分鐘讓他們單獨(兩個都在、沒有大人也算單獨)在家裡或在車上。 但無論你有多小心,也不論你兒子在不在車上,造化弄人時,一樣會砸爛人家的車窗。 • 爸爸坐吧台,禍從天上來 那是1990年時的事了,我們還住在高雄。時序是九月底,安安剛剛出生沒幾天;媽媽一邊坐月子,一邊還要照顧三歲出頭的信之哥哥。 爸爸做什麼呢?爸爸我拋頭露面、努力賺錢。 除了從下午到半夜在電動玩具店裡上班,白天時我還得幫忙照料電玩店的副業──泡沫紅茶攤(本來是媽媽的工作,坐月子這段時間由我暫代):煮咖啡搖紅茶,做法國土司煎荷包蛋,雖然生意略嫌清淡,卻比在賭博性電玩機台前服務牛鬼蛇神好玩。 我們一家四口就租在電玩店樓上的小套房裡,上下班只需一班電梯,工作上既不負責送紅包給「輔導級」的白道,也不太需要親近「保護級」的黑道,錢多事少離家近,一直過著快樂幸福的日子。 那一天下午我就在吧台上班,並沒有「閉門家中坐」,卻還是「禍從天上來」。 • 丈母娘找女婿,事情很無趣 我正在為一位死守賭博電玩已達三天三夜的玩家煮泡麵時,管區和一位刑警、一位中年人士急匆匆的步入大廳,和管理員說了幾句話,就由管理員陪著上了電梯。 那一幢大樓龍蛇雜處,居住份子既是三教九流,各種奇奇怪怪的事也就層出不窮;三天兩頭就有警察、管區光臨,有時甚至身著防彈衣、手握衝鋒槍,卻也一直沒出過什麼大條代誌。見怪不怪,我一點也沒想到,這一次竟然和我有關係。 十來分鐘後,丈母娘從樓上打電話下來給我,只說我們家「出了點事」,要我「趕快上來看看怎麼辦」。 怪哉,管區、刑警、管理員和那位中年人士真的就在我家裡。太太抱著才幾天大的安安,用一種「對不起啦」的眼神望著我;丈母娘一語不發,等著我收拾殘局;平日裡安靜乖巧的信之哥哥,卻反而哭得一塌糊塗,眼眶中佈滿了恐懼。 管區指著信之問我:「這是你後生?」我說「是」。他點點頭,又說:「你跟我們走。」然後轉向我太太:「孩子要顧好,會出人命的。」 • 出……出……出人命? 一和管區等出了大樓後門,我就明白了。 那一輛顯然才上路沒多久的Sunbird,不但前窗龜裂、後窗破了個大洞,車頂、引擎蓋、行李箱蓋更是坑坑疤疤,活像才剛在好萊塢的動作電影中被機槍掃射過;車子四周沒有彈殼,卻散落了一地的碎磚、水泥塊,有些甚至比我的拳頭還大。 我知道一定是信之不知好歹,砸壞了人家的車子,但他哪裡來的碎磚、水泥塊? 「你不知道嗎?」管區有些同情地說:「為了裝那一台大冷氣,你的房東『拓寬』了原來的冷氣口,卻一直沒有處理掉打下來的磚塊和水泥。剛才你丈母娘送便當來,大的那個就自己在陽台上玩──才三歲多,也不能怪他啦……」 看著那一地的碎磚,再看看圍觀的群眾,我只覺得無地自容,暗自慶幸砸爛的只是一部車子。 • 人皆有錯,孩子獨無 接下來的那幾天裡,我的「賠償」只是每天下午負責接送車主到修理廠,一直到修好為止。雖然車子無故被人砸得面目全非,雖然那幾天裡他出門都得搭計程車,這位車主卻不但用了全險來支付修車費用,甚至不肯讓我負任何道義上的責任。 「是你孩子的錯,又不是你的錯。」第一次談賠償時,他這樣說。 孩子的錯,不就是我的錯嗎?不,他又說:「認真說來你的孩子也沒錯。你太太有錯,丈母娘有錯,房東有錯──說不定你也有錯。啊,總講一句大家都有錯,就是孩子沒錯。」 從頭到尾,他一直讓修車廠的人以為我是他熱心助人的朋友,不肯讓我說明真相。當車子終於修好,他終於可以開自己的車回家時,還特別再三向我強調「事情都過去了,千萬別放在心上」。 是這樣嗎?我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卻從此一直學習著這個態度。 沒幾天信之就從驚嚇中復原了(媽媽說,警察進門後信之就一直盯著他的佩槍看),但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很多,人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們只能彼此約束,盡量不讓人在信之面前談論那輛車被砸得多慘、或者他很可能砸傷路人的事。 • 彼個不要臉的白頭毛的歐吉桑 月子還沒坐完,媽媽就受不了頭癢,不顧老人家的再三交代(很多平日做慣的事,坐月子時據說都不能碰),有一天忽然抱著安安、牽著信之下樓來,要我幫她看著孩子,自個兒就去了美容院──我和她都沒記起,那輛美國車出事時就停在美容院對面。 更不巧的是,為我太太洗頭的髮小姐什麼話題都不找,偏偏一開口就八卦:「妳知道嗎?我們店門口前幾天差點就出人命,有個老人家差點就被天上飛來的石頭砸死──就差那麼一兩步,要是他走得快一點……」 媽媽說,她只覺得渾身都不自在,一方面努力按耐住奪門而出的衝動,一方面下意識的身子往下滑,就怕人家忽然認出她就是那個「兇手」的同夥。 「算妳運氣好。」我笑著打趣她。 「我運氣好?你的運氣才好呢!」媽媽說,臉上的表情比我還要幸災樂禍:「你知道她怎麼說嗎?她說:『妳是不是住在前面那間大樓?說不定妳還見過那個丟磚頭砸車的人呢──彼個白頭毛的歐吉桑真正有夠白目,人家一邊往上喊他還一邊往下砸,把好好一部新車砸得稀巴爛不說,後來被管區逮到時還一臉無辜相,不知見笑的站在那裡和管區講東講西──要是我啊,才沒那張臉出來見人呢!』」 義憤填膺的髮小姐,最後為她的八卦新聞下了結論:「那個歐吉桑,我看一定神經有問題」。 我這才赫然想起,那幾天我走在後街上時,總有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媽媽不說,我還以為「那些人很白目」呢。 (作者註:「白目」是閩南語,差不多是我們說人「很賤」或「欠揍」的意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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