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r蔡老師:
我現在坐在哈爾賓開往四川的火車上.我今年夏天到哈爾賓工業大學學中文.學期剛結束,坐在沒有冷氣的車廂真難受.有人把窗子打開,感覺比較好些,但從窗口灌進來的風把信紙吹得亂飛,我寫的中文字你一定看不懂.
告訴您一件好玩的事.坐在我旁邊的一個中國青年問起我的名字.我說我叫蔡滿壽.他沒聽懂,我寫下來讓他看.他一看就搖搖頭說:'這個名字不好'.我搞不懂,因為這個中文名字是您給我的,我還記得您告訴我,【蔡】是您的姓,【滿壽】是「Full Age---long life」的意思.
我問他:「你是甚麼意思?」他說「這是農夫的名字」.我哈哈大笑.農夫的名字有甚麼不好?.....
十年前一個悶熱的日午,我接到我的學生蔡滿壽從中國的來信.我看完後順手扔給身邊的先生.他嘖嘖稱奇.他不敢相信那是出自白人學生的手筆.
十五年前秋天開學日,Matthew Trusch,一個九年級的新生走進我的教室.他個子小小,黑髮濃密,端正的五官崁著一雙慧詰的眼睛.一個星期下來,他發出了與眾不同的語言功力.我用【拼音】教學,他一學就會,發音正確,音色優美,且能舉一反三.上課幾個星期下來,我與他面對的唯一問題竟然是,我找不到與他名字發音相近,辭義優雅的辭彙做他的中文名字.他每天追著我要名字,我用盡一切藉口拖延.我一直找不到與'Trusch'語音相近的姓氏.
直到有一天某一個時辰,一個念頭自動躍上心版.有了,我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蔡】字的台語發音不正是【trusch】的主音節嗎?我解釋過後問他:「我給你我自己的姓,好嗎?」他欣然接受.姓氏定下以後「滿壽」二字很快就從字群中冒了出來.他一直沿用這個名字.從高中、大學、研究所、到中國去學中文,後來走入演藝圈,在上海、北京,他演連續劇、拍電影、還上談話性節目,他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永遠的【蔡滿壽】.他笑著告訴我,他是上海演藝界【老外個體戶】第一名.每次電影、電視劇裡需要會說【普通話】的老外,他總是第一人選.他在【紫荊勳章】、【新十字路口】等影片中,都有不錯的表現.
有一次他返回Houston探望雙親,順便回到母校來看我.那時正是午休時間.師生倆正談得起勁,有個九年級女孩冒冒失失闖了進來.她來問一個單字.我拿出紙條正要動筆,蔡滿壽說:「這個字我來寫」,他拿起筆,飛快地把字寫在紙上.我笑著告訴小女生:'這個老外大哥哥從前是我的學生,現在在中國當電影明星.這張紙你最好留著,以後可能很值錢唷!」說完,我和他同時大笑起來,小女生聽得一愣一愣地,伊認為我們在開玩笑.
小女生隔天回到教室時,興奮地告訴我:「老師,是真的!是真的!」這次輪到我一頭霧水.「甚麼是真的、假的?」我問伊.「昨天那個那個老美..真的..真的是電影明星」.伊興奮得結巴起來.「你看過他演的電影?」我再問伊.伊說昨天回家跟媽媽談起,媽媽從抽屜裡拿出一塊錄影帶,竟然正是【新十字路口】.片中那個生奔活跳的老美酒保,就是午休時在蔡老師教室碰到的那位.女生爭著要看那張字條,伊果真拿出來在同學面前【展寶】.
這件事過去不久,有一天上課鈴聲剛響,學生陸續走進教室時,中間夾雜一個白皮膚的彪形大漢.他留著【仁丹鬍】,兩條長腿托著鐵塔似的身軀.在我開口前,他已用我勉強聽得懂的中文大聲喊出來:「蔡老師,還認得我嗎?」我瞧了好一會他已半禿的前額,滿滿洋溢笑容的眼睛,我記不起這號人物.我問他:「你是我以前中文班的學生嗎?」他說:「你再猜猜,除了中文,你在百利還教過甚麼?我坐在最後角落,全班最高,兩條腿老找不到地方擺」.記憶的頁冊在舊日的風中翻飛,剎那間,有如走入時光隧道,我回到久遠的過去.我不但認出了他,而且連自己都不敢相信,我一出口就叫對了他的名字:「Michael,真的是你嗎?你上過我的【comparative culture】課,對不對?」他一聽,淡綠眼瞳裡的笑意簡直就要滿溢出來.
那天他回來當英文代課老師.推算起來是我二十多年前的學生了.他在【比較文化】班裡功課中等但相當調皮.六尺四的身高有如鶴立雞群.坐進對他來說實在太小的學生椅,他【三不五時】就伸出長腿去【危害人群】(絆倒同學).他告訴我,大學畢業後,因為生性【不安於室】,所以行走江湖,四海為家.他在義大利、德國、中國教過英文.回到Houston前曾在上海落腳.我說:「我有個學生在上海當演員」.他說他知道也見過面.我半信半疑.天地寬廣,人海茫茫,會有這麼巧的事?他倆在百利高中相隔兩世代(高中四年一世代),即使見面也不可能相識.我說我不相信. 他說是真的,他不必老遠巴巴回學校來騙我.他對我談起在上海跟蔡滿壽相逢的奇遇.
有一個週末的晚上,因為“不敢雞磨“(不甘寂寞),一個人溜到酒吧間去消磨.他發現有個角落唧唧喳喳聚了一堆人,他一時好奇,走過去探究竟.原來有個白人【小子】忙亂地在給人簽名.他仔細一看,嘿!不但寫了英文,還簽了中文名.當人群稍微散去,他過去找那個【小子】搭腔.(五呎七吋的Matthew在六呎四吋的Michael 眼中,不是小子是甚麼?).話匣一打開,哇塞!不得了啦!兩人不但是Houston老鄉,Belleire High 前後期同學,竟然還都是蔡老師的學生.這真真應了'It's a small world.'那句老話.那夜,他倆聊到深夜才盡歡而散.Michael回到Bellaire High 代了幾次課後就消失了蹤跡.如今不知他又流浪到天涯海角的甚麼地方.
今年初與蔡滿壽以e-mail通過訊息.得知他不但繼續接演戲劇,而且也應聘成為美國一家跨國企業公司上海地區的總經紀.演而優則商,他現在如魚得水,忙得不亦樂乎.他以流利的英、漢雙語在異國打拼,左右逢源,事業有成,看來【蔡滿壽】這個【農夫的名字】,還會有一段輝煌的前途.身為他中文的啟蒙老師,我在他的Houston故鄉,真摯地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