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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ome >> 文摘 >> 最新推薦文章 >> 北美月刊- 2/2005
 
眷村的浮光略影     文/Caff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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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離開眷村多年以後,朋友帶著極度好奇問我:「眷村裡是不是都是竹籬笆啊?」「竹籬笆?」一陣愕然,哦!想起一部講眷村的電影「竹籬笆內的春天」,「竹籬笆」成為眷村代名詞大概由此而來吧。不過我生長於民國六十、七十年裡的台中眷村,竹籬笆早已被磚牆取代的年代。
     
    磚牆的眷村裡,那種竹籬笆時代家家種菜養雞的光景少了,前面的小庭院依然,只是養花種樹的少,鋪上水泥當儲藏室有之,索性延伸加蓋當客廳工廠,更不在少數。那個年代沒有違章建築的觀念,誰會在乎加不加蓋?誰又會在乎整個眷村的存在,是不是個超大違建戶呢?
     
    沒有違建的觀念,卻也不表示可以隨便亂蓋。眷村,特別是軍眷村一切講究階級,幾坪幾房幾廳,位置在巷頭還是巷尾,都因階級和級別而確定,是將軍級還是校級、尉級的眷村差別極大。階級高一點的,或許可以在同區的眷村裡多佔一點防火巷,蓋個邊間;更高一點的,庭園花木扶疏不在話下。軍種風格的差異大概也會反應在整體的眷村設計上,空軍的眷村都會有個籃球場,大小不拘,放幾個籃架假日鬥籃,勞軍時就成了現成的露天電影院。

    陸軍眷村就不一定有餘地蓋球場,他們也放電影,在主巷道上搭個布幕即可。至於海軍,則不在我經驗範圍內。眷村裡都會有個自治會辦公室,現在對辦公室的記憶,只剩下裡面的中央日報。早年,電話不普及時,眷村裡還有個大喇叭廣播各式消息,那家有急電等等。在「保密防諜人人有則」的歲月裡,眷村裡的圍牆上到處可以看到工整楷書寫的各式標語。

    不過,「保密」在眷村是不可能的,除了公共大喇叭之外,村裡也存著各式「喇叭」型的人物。別的不說,我還記得,我家三姐有辦法瞄一眼,就說出那人的身家報告:兄弟姊妹、父母狀況、學校表現,被人歡喜討厭指數。從哪知道的?處處可聽!也許如此這般,「防諜」在眷村反而非常徹底,外人難以立足。國定節日,忠心愛國不落人後,眷村裡當然到處是國旗。
     
    另外,眷村裡都會有個醫療站。小時候是常客,不論生什麼病都會拿到甘草片和抗生素,經常吃抗生素的結果是長了一排黃版牙,還為此自卑許久。印象中,生病是惹人厭的,那代表著:你不會照顧自己,是個「沒用」的傢伙。多出的醫藥費、多出照顧病人的時間和人手,都是你,只惹麻煩。特別的照顧當然會有,斥責之餘,才會在肢體語言中默默感覺到。多年以後,在一個平常聚會裡,談到誰誰感冒,一個外省同年的朋友,脫口而出:這個沒用的東西!突然,讓我啞然失笑。這種對待病人的態度,好久不曾體會過。
     
    吃,在眷村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記憶。大江南北來的軍人,那個不會一點家鄉私房菜?只要你有能耐躲過老媽晚餐前的呼喚,賴上那個同學家,就少不了食指香噴噴的得意。菜絕不精緻,都是窮則變的菜色,但是,菜不搶不香。印象最深的是小吃攤裡的麵食,刀削麵、大魯麵、麵疙瘩、窩窩頭、饅頭包子加燴餅。那種帶著甜味的自然麥香,讓人恨不得賣在麵鋪裡當跑堂。

    還有爆米花,也是童年在眷村裡不可少的重要事件。爆米花的人都會選在眷糧車送過米、油之後沒幾天來,要爆多少,自家拿個鍋裝幾杯米,大家排隊,等著爆。小販出麥芽糖,給了工錢,就可以快樂的扛著熱呼呼新鮮的爆米花回家。因為「物資」有限,家裡吃爆米花也採配給制,為了爭取零頭,姊妹之間吵幾天也是常事。香腸攤偶而會有,黑輪?那種日式食物是絕跡的。
     
    竹籬笆年代的眷村裡雞犬相聞,隔著籬笆借點酒、拿根蔥,平常得不認為是葛天氏之民。磚牆時代的眷村也有個家家相聞互通有無的管道,沒有住過的人,一定想不到是屋頂上的鼠輩。當年,眷村蓋房是連間蓋,樑是通的,屋頂也是通的,晚上睡覺時,就會聽到成群老鼠從這家飆到另一家,來來回回接連十幾戶,千軍萬馬的聲勢驚醒嬰兒。印象中,村裡沒有全力掃蕩老鼠的活動,老鼠住屋頂、人住房,人鼠之間相安無事。自己卻有不小心赤腳踩死一頭黑老鼠的記錄。環境使然,眷村老鼠的運動能量大概和眷村少年差不多吧!
     
    眷村男孩子很少是真的不能跑跳的。在小孩圈裡沒有階級問題,只要你敢,就是英雄,爬碉堡、跳水溝,根本是經常的事。犯了錯,捱不住打,就跑給老父追,跑在前面的,拿出閃人灌籃的身手,避過巷弄裡的障礙,跑在後面的,也不失矯捷,還不時扯著濃濃鄉音大聲罵:他媽的,你這兔崽子,還跑,我不打死你才怪!打孩子,不稀奇,但是,在眷村裡的打法,尤其是打那些特別桀傲不馴青少年,叫人永生難忘。十歲左右時,眷村裡有一個長幾歲的男孩,媽媽跑了,平時在校經常惹事,上年紀的老爸情緒並不穩。曾經在一個午後,親眼見到,他老爸把他雙手吊在屋裡大樑上,用皮帶抽,哀嚎聲穿透幾間房,大家跑出來勸。結果如何忘記了,至今忘不掉那種遊蕩在空氣中的燥鬱!

    管不了的男孩,通常都被送去軍校,那裡是不知如何表達關懷的老父們最後的希望。家裡習慣父親不在,偶爾回來總是要臨檢內務。為了棉被疊不疊,書桌整不整齊,和老爸抗戰多年,最後一次為了內務挨耳光到打傷流血已是十六歲。後來,才知道我已經算幸運,還有朋友說,她小時候每天升兩次旗,早上在家裡升完旗,才上學。
     
    眷村裡的女孩,特別是家裡的大姐,她們身上有股氣勢,不論是文靜秀氣還是野心勃勃,都有這種難以描寫的性格:很強韌的生命力,一種生命底層無所附著的不安,一種力爭上游、想要證明些什麼的戰鬥性,透過一點點不在乎的調調,或隱或顯地表現出來。在父親長年隨部隊調遣的情況下,所有顛沛不安、貧苦生活的算計,都是早早上了長姐的雙肩。長姐如母,所代表的不是管管弟妹表面上的那些威嚴,更是背後與母親在生活上共苦的責任。她們可以在紛雜瑣碎中指揮若定,可以為一個目標而狂熱,也可以既潑辣又講理。其實,在眷村的男孩也有同樣的印記,只能背負著父母的飄搖一直向前,飄到美國還是綠島,是天的眷顧,沒有退路。
     
    離開眷村,混跡於都市久矣,舊眷村早已改建、玩伴四散各方,連姊妹們也四散於各洲,在眷村裡的十四年童年生活只剩點滴記憶,那些氣味、那些氛圍早已散盡。如果說童年生活是一個人成長認同的根,我的認同則是一個巨大的斷裂,無所附著,沒有退路,前進再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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