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權心情.......放棄，比努力容易？ 白忙一場 無聲有聲 黑臭豆腐 氣壓計 換個角度看世界 時事簡評 希望是一架轉動的風車 休士頓台灣松年學院 Houston Taiwan Institute for Senior Citizen 人性的地獄與天堂　 A Heart’s Concerto 開懷篇

一個在避風塘邊的唐樓裡長大的朋友，對我追述著他的童年生活，窗子外面就是海，黃昏的時候，母親交給他幾塊錢，用一個小垂籃吊下窗去，海港裡忙忙碌碌的料理船便聚攏而來，金黃色的平靜海波，炒菜的油香味，色香味俱全的豔紅豉椒蟹順著繩子攀上來，放上了餐桌。朋友陷在自己的回憶裡，我的思緒從他的往昔中翻出來，落進自己與豉椒蟹的際會中。 那是在十幾年前，我正準備蒐集資料撰寫博士論文，此岸尚未開放到彼岸探親，許多彼岸的文獻資料都必須在香港找尋。才是中年的母親陪著我到香港去，我們設定的目標是旺角一帶的二樓書店，通常是隱藏在通菜街或者西洋菜街，陰暗狹小的入口，一不留神就會錯過。走上搖搖欲墜的階梯，推開一扇陳舊的門，眼前即是堆積如山的各類書籍，老闆多是中老年男人，踞坐在櫃台裡讀他的書，不搭理人的。於是，我便有了更多時間可以盡情翻揀，蒙上灰塵的書籍因著我翻騰，彷彿突然甦醒過來，飛起的灰土便是它們的喧嘩，哈——啾，響亮的噴嚏，是我的應答。 母親陪著我花了許多許多時間，在炎熱的街道尋找，我們連吃飯的時間也沒有，餓了就在街邊的7-11買一杯熱巧克力。我們提著很重的書籍，走回住宿的旅館，銅鑼灣的「利園酒店」——這酒店前幾年就拆掉了，現在重建為高級名店與辦公大樓。扔下書立即躺在床上，將幾乎失去知覺的雙腳抬高，吃力地喘氣。就在那一次，我們在還很陌生的街頭逛著，拉著手拉車上的一堆書，不知該去哪裡吃飯，入夜之後的銅鑼灣燈火通明，對於異鄉人來說，卻只感到徬徨。忽然，我們看見了「竹家莊避風塘餐廳」的招牌，禁不住饑餓與疲憊，我和母親爬上二樓，進了餐廳。 中年侍者用生硬的普通話招呼我們，鄰桌日本客人嘩笑著划酒拳，讓我稍稍感覺安心。我們當然點了避風塘的招牌——豉椒炒蟹。一大盤新鮮肉蟹紅得發亮，上面堆著炸成酥的豆豉和辣椒，香酥辣味中仍掩不住活蟹的甜美，吃完了蟹，侍者指點我們用豉椒拌飯吃，我就這樣吃淨一碗米飯。剛放下碗，侍者送上一杯冰飲，喝起來像是菊花，卻又有甘蔗的滋味，似乎又像是西洋菜蜜。被豉椒的辣味刺激的唇舌，在沁涼和緩的汁液安撫下，獲得舒展的慰藉。那一餐吃了將近兩個小時，結帳離開時，一個年輕侍者搶著替我們把書抬到樓下去，微笑著向我們揮手告別。 再見，再見，我也向他揮手，並且知道，我一定還會來的。後來，愈來愈頻繁的香港旅行，我每一次都要去避風塘吃豉椒蟹，夥著不同的人。八年前，寓居美國的弟弟、弟媳和一歲多的小姪兒要返鄉探親，我們約了先在香港旅行幾天，再回台灣。對香港已經有一定程度了解的我，帶著他們穿梭在街道與地鐵站中，當然免不了要去吃一吃豉椒蟹。我們還點了荔芋煲臘鴨，表皮像荔枝一樣的小芋頭飽含臘鴨的香醇，入口即化，用煲裡的芋泥餵食小姪兒，他很快地安靜下來，就在充滿人聲喧鬧的餐廳裡睡著了，長長的睫毛覆蓋下來，天使的面容沒有一點煩惱。醒著的我們一家人，享受著異地的美食與難得的重逢。 曾經，我也和當時相戀的那個人到香港旅行，我帶著他去我的私房店吃豉椒蟹，我們像兩個小孩子，比賽著剝蟹殼，蟹肉飛上了臉，接著又比賽誰吃飯吃得多，年輕時吃東西絲毫不懂得節制，也不會有發胖的憂慮。那一天他說了很多笑話，我笑到眼淚都飆出來，筷子都落在了地上。 後來，他在香港工作的時間裡，我們又約了見面，他告訴我，這一次不能再去「避風塘」了。因為，前一陣子發生了黑社會械鬥事件，有人拿了機關槍到餐廳裡掃射，「原來是黑社會開的餐廳，不要再去了」。我聽了固然有些驚詫，卻還是忍不住思念那樣的美味，企圖說服他，我們不會那麼倒楣的，只去一次就好了。他嚴肅地對我說：「我不能失去你，不管什麼樣的危險，我都不能讓你去嘗試。」 於是，我被他說服了，讓他牽著我的手，去到港島面海的一家五星級酒店的餐廳裡優雅地吃飯。我們不說笑話，也不比賽誰吃得多了，他指給我看，海邊正在填土的工程，即將興建的是新的會展中心，一九九七年的回歸大典會在這裡舉行。新的土地、新的世紀、新的氣象，他看起來興高采烈，我卻有些薄薄的輕憂鬱。一直以為是因為不能再去吃我最愛的豉椒蟹，所以感覺惆悵。日後回想，或許那時候我已經有了預感，感覺到我們同桌而食的座下，愛情的基土正急遽陷塌流失，以一種無可挽救的速度。 失去愛情之後，我仍去吃豉椒蟹，一點也不疑懼，同去的朋友沒有不滿意的，每一盤都見底，吮指回味無窮。我有時故做正經地恐嚇他們，嘿，這是黑社會老大開的店，會有人衝進來機關槍掃射喔。聽的人從來也不認真，或聳聳肩，或是心滿意足臉色紅潤地微笑。 直到那一年，我站在銅鑼灣街頭，忽然驚惶失措，再找不到「竹家莊避風塘」的招牌，它悄然消失了。香港朋友淡然地笑著安慰我，都是這樣的，開了關，關了又開，反正在香港你不會找不到好餐廳的。我知道，我明白，但我還是抱著萬分之一的希冀，在街上晃來晃去，也許我錯過了它，也許我記錯了街道，也許……我在擁擠的人群中走來走去，筋疲力盡。 有些事是很難解釋的，我發現我戀戀難捨的，並不只是豉椒蟹，也不是荔芋煲臘鴨，更不是西洋菜蜜，而是陪我辛勞買書的中年的母親，她現在已經年老，多半在旅館中休息著。還有曾經在娃娃車中酣眠的小姪兒，他已經是個小學四年級的學生了，從他臉上我有時看見不快樂；而那樣的家族旅行，因為某些情境的改變，也不可能再有了。還有那些與我一起享用美食的朋友們的模樣，大家喧嘩笑鬧的切片，其中最鮮明的是飛揚起來的蟹肉，筷子掉落在地上清脆的聲響。 這裡不僅僅是一個餐廳，不僅僅滿足過我的口腹之慾，這裡還曾經讓我的靈魂避過現世的風霜，給與我關於幸福的、真實的體驗。 它已經不在了，感覺這麼不真實。它曾經存在嗎？感覺更不真實。也許，十多年前的那個疲憊的夜晚，我和母親被微笑的年輕侍者送下樓來的一刻，當我們熱情向彼此道再見的時候，它就已經消失了。

城市電通
6100 Corporate Dr. #300, Houston, TX 77036
713-484-8181

Home |  About eBao |  Events |  Member Support
©Copyright(C) 2003 by AmbitUSA. All Rights Reserved. All trademark are property of their respective owners.
This Website layout is designed by AmbitUSA